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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喻幻想》的叙事核心,在于其对“理想主义”的叩问与解构。然而,这种解构并非导向一种更深层的批判性反思,反而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虚假性。
游戏初期,主角威尔被置于一个充满歧视与不公的世界,种族歧视让其爱尔达人的身份几乎是寸步难行。主角团的集结,无疑是基于对现状的不满与对变革的渴望。这种渴望,在初期表现为一种纯粹的、未经雕琢的理想主义。主角团对正义的追求,对弱者的同情,以及对以圣教为首的既定秩序的挑战,构成了游戏叙事的基础。然而,随着剧情的推进,这种理想主义的纯粹性开始被没有经过更深挖掘的思考系统性地侵蚀。
尽管以福登、路易为首的外部的力量非常强大,但对于理想主义的侵蚀并非源于外部的强大阻力,而是源于内部的自我怀疑与现实考量。游戏通过展现理想主义者在面对具体困境时的无力感,以及为了达成“更大目标”而不得不进行的“牺牲”,逐步消解了理想主义的道德高地。例如,为了完成目的或者更高的奖励,主角团往往需要做出违背初衷的选择,甚至与敌人合作,而这些选择被包装成“必要的恶”。而这种为了生存或所谓的“大局”而放弃部分原则时,游戏往往会给予积极的反馈,例如获得新的 Coop、解锁新的阿基态。这种机制上的奖励,无形中强化了“妥协即进步”的观念。
值得注意的是,游戏在叙事中反复强调对“幻想”的义无反顾信任。这种“幻想”被赋予了超越现实困境的力量,被描绘为指引方向、克服绝望的关键。然而,这种强调并非是对理想主义内在价值的肯定,而更像是一种工具性的利用。当角色们被现实的泥沼所困时,对“幻想”的信任往往成为一种逃避现实复杂性的便捷途径。它并非引导角色们去深入剖析困境的根源,而是鼓励他们通过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念来跨越障碍。这种“幻想”的本质,与其说是对崇高理想的坚守,不如说是对一种未经审视的信念的依赖。它规避了对理想主义在现实中如何具体实践的探讨,反而将其简化为一种精神上的“万能药”。当这种“幻想”最终导向的并非是彻底的变革,而是与现有秩序的某种程度的融合时,其“义无反顾”的性质便显得尤为讽刺。它所信任的,并非是颠覆性的理想,而是能够被现有体系所吸纳和利用的“幻想”。
此外,游戏着力描绘主角团与世界各地不同种族建立的“羁绊”,试图构建一种跨越隔阂的团结叙事。然而,这些羁绊的建立过程,却往往显得过于功利且缺乏深度。许多情况下,这些“羁绊”的形成,并非基于对彼此文化、历史或价值观的深刻理解与尊重,而是更多地建立在共同的短期利益或对主角团“幻想”的单向认同之上。这种基于实用主义的联结,使得所谓的“羁绊”更像是临时的联盟,而非基于共同理想的坚固纽带。当这些种族的问题得到解决后,他们与主角团的互动便迅速减少,其在宏大叙事中的作用也随之弱化。游戏所宣扬的“团结”显得流于表面,未能真正展现不同群体在理想主义旗帜下如何实现深层次的融合与共鸣。这种羁绊的构建方式,反而印证了游戏对理想主义的实用主义解读:即便是人际关系,也往往服务于更大的、被定义为“理想”的功利目标。
同样遗憾的是,游戏并未提供一个更具深度与韧性的理想主义范式以供玩家思考。相反,它似乎在暗示——真正的智慧在于认识到理想的局限性,并学会如何在既定的框架内寻求最大化的利益。这种对理想主义的实用主义解读,在主角身份的揭示与最终结局中达到了顶峰。尽管剧情中不遗余力地铺垫主角所经历的千辛万苦与受尽歧视的磨难,试图塑造一个通过自身努力和信念改变命运的形象,但最终,主角却以其“王子”的血统身份继承王位。这种结局安排,无疑是对此前所有关于“打破旧秩序”、“凭借信念和幻想能改变世界”叙事的釜底抽薪。它将主角的成功最终归结于其与生俱来的特权,而非其理想主义的实践或个人奋斗的成果。这种强烈的血统论倾向,不仅削弱了主角作为理想主义者的说服力,更使得游戏所宣扬的“变革”显得虚伪——它并非是对旧有体系的彻底颠覆,而是旧有体系通过“流浪王子归来”的叙事,实现了自我修复与延续。
游戏所呈现的结局,并非是理想主义的胜利,也不是其彻底的失败,而是一种被驯服的、被规训的理想主义。主角团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世界,但这种改变并非颠覆性的,而是修补性的。他们最终融入了系统,成为了系统的一部分,而非系统的彻底颠覆者。这种结局,与其说是对理想主义的赞歌,不如说是对“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肯定。它所实现的“幻想”,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变革,而更像是对现有权力结构的合理化与美化。主角的“幻想”最终被导向了血统论的回归,被包装成一种“命中注定”的成功,从而消解了其奋斗的革命性意义。这种“幻想”的实现,最终服务于一种保守的、维护既得利益的叙事,而非真正意义上的理想主义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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